吴天胜
　　西北之行，黄河壶口瀑布是必赴的一站。
　　抵达壶口景区时，暮色已近。同行者中有故地重游者，自告奋勇领我们先行探看。沿延壶路徐行片刻，壶口瀑布便撞入眼帘。
　　晚餐后，闲坐庭前。月色溶溶，山影浮动，黄河触手可及。嶙峋的河床上，流水哗然，似绸缎轻抚大地雄浑的脊梁。若非栏栅相隔，真想掬一捧河水，淘一把河沙，或捉一尾游鱼。夜气氤氲，水声呢喃，恍惚间，竟有归家之感。
　　老家门前亦有一条河。每当夜色四合，万籁俱寂，虫儿噤声，孩童在母亲臂弯浅眠，鸟儿归巢，犬吠渐远，唯有河水不舍昼夜，哗哗流淌，如同母亲讲述着“是龙归大海”的古老故事。
　　儿时懵懂，不知河水从何处来，向何处去。只知她清澈甘洌，滋养两岸人畜，灌溉阡陌良田。她更是亲密的伙伴，沙滩嬉戏，浅水逐鱼，乃至身上挨揍的竹条印痕，都需她的抚慰与陪伴。
　　翌日清晨，步入宾馆旁的壶口禹王岛。此岛踞于河心，相传因大禹治水而蒙上神秘色彩。
　　行至岛心，恍若置身黄河心脏。凝神谛听，那起伏的水波，是她的脉搏；哗哗的涛声，是她的低语与呼吸。或因禹王镇守，此间河水温顺沉静，竟与故乡那条河别无二致——难怪昨夜耳畔，尽是故乡水声。
　　河水自岛两侧分流，复于岛后从容汇合，不疾不徐，奔涌向前，像母亲转身离去时安详的背影。
　　踱至岛首，岛屿顿成巨轮。我立于船艏，如掌舵的船长，劈开滔滔浊浪，逆流而上。张开双臂，黄河迎面扑来，奔涌入怀。
　　她倏然汇入我的血脉，在体内奔涌不息。时而如故乡春日溪流，温婉和缓；时而似盛夏暴涨的洪涛，如狂魔般难以驯服；时而又如眼前的黄河，舒展慢行。这条奇异的河流在体内涌动，不知将流向何方。
　　及至真正步入壶口瀑布，那奔涌的激流、震耳的咆哮、飞溅的水雾，如巨大磁石将我吸附。虽曾数度邂逅黄河，或远眺或近观，但如此刻这般“走进”黄河，实属首次。伫立岸边，见黄河自天际蜿蜒而来，如倾泻的水银，泛着幽光，看似舒缓从容。行至眼前，河道骤窄，地势陡落，河水争先恐后，奔涌向前。
　　蓦然回首，但见成百上千的游客，正络绎不绝地涌向岸边。是慕名而至，还是追随而来？同为一滴水，谁甘落后？或许，“不甘人后”的深意，便源于此。
　　平缓的河水在挤压中变形、震怒，每一滴都在低吼、长啸，最终迸发出震天的龙吟。这咆哮，迥异于故乡河的暴怒。故乡河怒时，浊浪排空，拥堵于狭窄河道，如失控的狂魔，左冲右突，所过之处，尽成泽国。
　　壶口瀑布的水，却蕴着进取之魂，兼有灵性，懂得张弛，通晓韵律。入壶口时，争先恐后，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；一旦越过壶口，便渐归安分，随遇而安。
　　离开瀑布，回望下游。黄河已挣脱壶口的束缚，正流过昨夜栖宿之地。恍惚间，那浅唱低吟的水声再度萦绕耳际，如同母亲轻声复述着“是龙归大海”的故事。
　　此刻，我终于了然，心中的那条河流，她源自何处，流经何方，终将汇入哪里。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重庆市梁平区公安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