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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版导读

藏在柜底的布鞋
文章字数:1,502
  吴迎春(四川南充)
  趁着暑假,我回了趟老家看望年迈的母亲。母亲年近七十,常年的劳累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。我劝她搬去城里与我们同住,母亲摆摆手拒绝了我,她总说乡下空气好,待着舒畅。
  无奈,我只能依着她。老家是父母结婚时的土屋,翻修了几次,屋顶的瓦片仍旧在风雨中移了位。母亲年迈,再也无法爬上房顶翻修,只得用塑料纸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遮挡起来。
  我跟先生商量,打算帮母亲翻新屋顶。屋顶的瓦片上集满了厚厚的柏丫,把通往屋里唯一的光源亮瓦,压得严严实实,屋里黑沉沉的。先生在屋顶,我在屋檐下,不一会儿就累得汗流浃背,母亲喊我去衣柜里拿新毛巾给先生擦汗。那衣柜是母亲的嫁妆,钥匙就挂在衣柜门把上。我打开衣柜翻找,并未找到新毛巾,却在角落里翻出了一双用塑料纸包裹的布鞋。
  鞋子是崭新的,一次也没有穿过。我拿出来比试,略小了些。望着这双布鞋,记忆突然翻涌上来。
  小时候,没有什么运动鞋、皮鞋,家里的鞋子全靠母亲用手制作。家里虽然只有姊妹两个,可大姑去世得早,母亲还得承包表哥的鞋子。一到夏天,母亲便着手备麻绳。那些细细的麻绳制作工艺十分麻烦,得先把苎麻收割回来,去叶、剥皮、浸泡一晚,第二天用苎麻刀褪掉外层绿皮,挂在通风口晾干;再次浸泡五分钟,分成一缕缕,用手搓成大小均匀的麻绳。
  单是麻绳就如此耗费时间,更何况是纳鞋底、做鞋面了。母亲一个人既要忙家里的农活,又要抽空做布鞋,夜里常常纳鞋底到深夜。一双鞋子的制作最低也得三个月,鞋底要糊好多层白布,母亲说这样更结实,穿起来更暖和。纳鞋底最费手,有时纳一双鞋底要掉几根针,废几把锥子。鞋底纳多了,母亲的手指上总留着深浅不一的伤口。
  十二岁那年,母亲一口气做了六双布鞋,并特意给我多做了一双,说等我上初中时,可以换着穿,冬天也不用冻脚。等开学去了镇上,同学们都开始购买刚出厂的白色运动鞋,我眼热得不行,缠着母亲也给我买了一双,我把那双白鞋当宝贝一样护着,下雨舍不得穿,脏了赶紧用布擦,母亲提前做的布鞋,被我随手塞进了衣柜。母亲后来提醒了我好几次,让我带去学校换着穿,可我怕同学嘲笑我穿得“老土”,总找借口说“学校不让穿布鞋,查得严”,一次次把她的话挡回去。
  一晃就是几十年,那双布鞋几经波折,被掩埋在了衣柜的最底层。若不是母亲让我去找毛巾,我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。母亲见我半天没出去,念叨着进来,看见我手里的布鞋,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。
  “要穿不?我替你改改。”母亲随口询问。为了不驳母亲的好意,我应下了。母亲开始翻找麻篮里的工具,锥子锈了,针孔也小。母亲戴上老花镜,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麻绳穿进针孔,她将麻绳在嘴里用牙拉细,捋直,终于穿过了针孔。母亲一边叹“人年老没用”,一边忙着改鞋。她的脊背因劳累过度而未就医,弯得厉害,连同她的个子也显得娇小了许多。
  那一刻,我的心像缺了一道口,母亲没文化,一辈子在庄稼地里干活,一年也攒不了几个零花钱。我时常以城里人的身份挑她的毛病、说她的不是,很多次她答不上来,只能默默地看着我。花白的头发下,苍老的面容里藏满了风霜,可她还在努力满足我的需求,哪怕是这双被搁置了二十多年的布鞋。
  母亲花了半天功夫改好鞋,像我小时候那样,抬起我的脚比了比,让我试着走两步,看看合不合脚。我穿着鞋子在母亲身边转了两圈,母亲笑得像个孩子。
  我穿着布鞋在院子里绕了几圈,女儿好奇地询问,从哪里掏出来的“宝贝”,硬要我脱下来给她试试,并拖着布鞋欢快地奔跑。母亲看着她,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,伸了伸弯曲的脊背,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,并承诺年底也替女儿做一双花布鞋。
  我的脚掌贴着软软的布料,想起母亲当年熬夜纳鞋底的身影,鼻子突然有点发酸——那些被我嫌弃过的“老土”,恰恰是她此生最珍爱的宝贝。
发布日期:2025-10-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