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福刚
　　冬天不全然是灰暗的色调，也有金灿灿、光闪闪的明朗。眼前的银杏树正在冬日暖阳里发光发亮，用它生命里最浓烈的暖黄，把城市的大街和小巷涂抹出绚丽的景象。它在道路旁边站成两行，整个城市就被扮靓。行人纷纷驻足，向它行注目礼，举起手机不停拍照。一阵风吹过，银杏树就哗啦哗啦地笑了，抖动起枝头上金色的叶片，婆娑起舞，美得不可方物。树下的行道灌木毛叶丁香和红花檵木们艳羡不已，也想让自己美美的，便赶紧把落下的金色叶片贴在自己身上，虽然有点零乱，可到底也算增添了些许荣光。
　　世间多以花为美，春花清丽，夏花娇艳，秋冬之花素雅洁净，似银杏这般以叶为美者更觉珍贵。想来，银杏以叶为美，美在寒风中那一抹天然金黄，能令人心生暖意。明代诗人刘熠《赠古泉上人》诗云：“尽日苔阶闲不扫，满园银杏落秋风。”看，院中堆积的银杏落叶，因其有自然之美，主人不忍扫除，只任由秋风收拾便了。这与今天有的地方不强制要求环卫工人即时扫除银杏叶，暂时留之成为一道自然风景，许是出于同样的审美心理考量。这些金色的扇状叶片儿，既有天工之巧，又有暖煦之色，或可调和冬寒，说它关乎人间冷暖，能给予人心灵慰藉也不过分吧。
　　于路边随手拾起一枚落叶，细细打量，真是一把精致的小扇子。纤细的叶柄就是扇把，加上金黄叶面上发散状的细直条纹，看上去就像老式棕榈蒲扇的微缩版。轻轻拈在指间缓缓扇动，微弱的风会勾起儿时的记忆。再细看，它还像鸭子的脚蹼，难怪古人把银杏别称为鸭脚。《本草纲目》就有记载：原生江南，叶似鸭掌，因名鸭脚。陆游《十月旦日至近村》诗云：“鸭脚叶黄乌臼丹，草烟小店风雨寒。”写的就是他在冬日寒冷的风雨中，看见银杏金黄、乌桕泛红的自然景象，心中生发恬静安淡的感受。我拿着一片金色的“鸭脚”，凑近鼻子闻了一下，是枯叶的味，绝无鸭肉的香。
　　起风了，银杏树哗哗作响。想来，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声音，闻者可以有自己的理解。以我听来，它似万千叶子在欢快歌唱。面对这冬日里灿然绚烂的生命，我愿意为它点赞。银杏树是吉祥之树，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衍生出许多美好的传说。譬如，雌雄银杏树相互依存，象征爱情中的扶持与承诺；孔子在杏坛边栽种银杏，将其与文脉传承相关联；因其“公孙树”特性（祖父种树、孙子得果），寄予多子多福的寓意，等等。历史文化的褒奖，为银杏树立起了庄重高贵的形象，其笔直高挺的树干和繁茂的枝叶也气质不凡，果真当得起文化的重托，受得住人们的赞誉。
　　风过之后，离枝的银杏叶铺了一地，像一床暖和的印花被子。这些金黄的叶片完成了自己的使命，落叶归根，消解入土，成为下一年新生枝叶的养分。看着它们于最灿然之时辞别母枝，我心中涌起一阵感动。“最是人间留不住，朱颜辞镜花辞树”，这胜却花朵的“鸭脚”叶儿辞树而下，它们对根的反哺情意深深地打动了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