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春燕
　　凌晨四点，刘英提着撮箕扫帚准时出现在长春巷口。她没像往常那样，从巷口往里扫，而是急急地往巷子内走。
　　巷道寂静，路灯昏暗。路灯把刘英的影子一会拉长，一会缩短。走到长春巷拐角处，刘英蹲下身，打开手机电筒，在墙角照过去又照过来。
　　其实，不用手电筒，她也能准确找到那棵白饭草。对这条巷子，刘英保洁了三年，比自己手掌纹还熟。用电筒照，是要确认草仍活着，刘英提着的心，才能安定。
　　电筒光下，原本青紫的白饭草如其名，白生生的。“哟，又多了两片叶子，呀，还有露珠！”刘英兴奋地自言自语。很快，她用手捂住嘴，小心张望，确定无人后，才坐在扫帚上，继续端详。
　　电筒亮一会，又熄一会。亮时，她看着草，想摸摸叶子，又怕抖落了露珠。熄时，她就觉得自己像在做贼——看一棵草，也须这般偷偷摸摸。
　　三天前，刘英在地砖缝里发现了它，刚冒出头，两片嫩紫的叶子半开半合。若是别的杂草，她早像夹烟头一样，一夹一丢就扔进垃圾袋了。可这是白饭草，她下不去手。
　　白饭草救过刘英的命。十岁那年，刘英身上长疮，奇痒无比，痒得刘英把周身抓得流血水。母亲扯回白饭草捣碎，敷在疮上，凉浸浸的。连敷几次，痒痛消了。
　　刘英想，管它的呢，这草能活几天算几天吧。为避人耳目，白天，刘英把扫帚靠墙立着，把草藏在后面。晚上把扫帚拿开，让草透气见天。
　　白饭草长得很快，才三天，就牵出半尺长的藤了，椭圆的叶子有暗红的“V”形斑纹。
　　巷道里渐有脚步声，刘英起身走到巷口，开始扫地。地上没有纸屑，没有树叶，没有任何可以叫作垃圾的东西。刘英仍一寸一寸地扫。
　　刘英每天“一扫三巡”，每周水洗一次，把这条七弯八拐的小巷子保洁得地砖都露出原色。巷子偏僻，偏僻得连名字都不齐全。巷子有东西南三个出口通往大街，只有东边最短的那截百余米的巷子有个名字叫长春巷，伸向西南两个出口的巷内门牌，按外面大街的附号编号。
　　白天，刘英经过时，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，提起扫帚，又轻轻放回。若有人恰巧经过，她解释般自语，“扫把放这不挡人。”捡到的矿泉水瓶若有水，她用垃圾袋挡着草，假装整理垃圾，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滴进草下的砖缝里。
　　刘英悄悄地养着一棵草，像买彩票中了大奖，想告诉别人，又怕别人知道。她抑制着倾诉的冲动，独自咀嚼这个令人兴奋与紧张的秘密。
　　当扫帚从立靠墙变成横靠墙时，刘英的秘密被发现了，被画家李虫发现了。
　　那天，李虫走进巷子，挨户督促商铺收拾门外杂物。他从这头走到那头，瞥一眼拐角处的扫帚；从那头走到这头，又瞥了一眼。来回十次，次次都瞥。
　　李虫每瞥一次，刘英手心就冒一次汗。平时只巡三次巷子的她，这天跟着李虫巡了十次。
　　李虫终于停在刘英的扫帚前，他说：“大姐，扫把不能放这。”
　　刘英慌忙说：“好，我拿走。”可扫帚似有千斤重，刘英刚拿起，又放下，刚拿起，又放下。李虫弯腰抓起扫帚，白饭草暴露出来。
　　白饭草贴着墙根，藤已蔓出一米多长，发了两条分枝，叶子有小孩巴掌大。刘英早上牵来贴着墙根的藤尖，此刻昂着头，又攀上墙了。
　　“明早……我就把它扯了，让它再活一晚，行不？”刘英的声音，透着哭腔。
　　李虫目光掠过蓬勃的草，又落在刘英紧攥着扫帚柄的手上，沉默了一会，转身走了。
　　第二天，凌晨四点，刘英准时出现在长春巷口。她缓慢地往巷子内走。巷道寂静，路灯昏暗。路灯把刘英的影子一会拉长，一会缩短。
　　走到拐角处，刘英打开手机电筒。电筒光下，白饭藤郁郁葱葱，米白色的小花点缀其间。
　　“咋子一晚上就爬满墙了呀，啊，还开花了？”刘英惊讶地叫了起来。
　　“别叫。”李虫的声音在暗处响起，低沉、温和。
　　清凉的空气中，淡淡的丙烯味道若有若无。